而立之年转行，一眨眼就在刘镇当了七年工商所长。按照时髦的称呼，都叫他杨所。

　　县城的那个安乐窝，住着杨所的妻子儿女，只有节假日才能回去和他们团聚，但这也不是月行有常，一年五十几个星期天，办紧急公务就几乎要搭去一半。他自己倒觉得习惯，可苦了家里。比如星期天的晚餐，一般都是按他的食好准备得很丰盛，一家人轮番地在门首望眼欲穿，走马灯似的，最后一颗颗火热的心就像热腾腾的饭菜一样冷却了，动筷子的时候，那气氛也自然变得凉飕飕的。

　　他总觉得欠下了妻子儿女的一笔感情债，于是就发明了生日水饺。反正常在家的只有三个人，每临生日，他说要亲自做水饺祝贺，只是仍然有落空的时候。江南人家过去不兴吃它，自然也不会做，那是他在部队向北方战友学的。他的烹调技术别无所长，唯一是全家做饺子的高手，连街上的饺子摊点，都赶不上他做的饱满、皮薄、软活、味美。

　　今天是读初中的儿子的生日，恰逢星期天，儿子前段迷上了电子游戏，成绩像黄果树的飞瀑，一落千丈，近期接受了老师和家长的帮助，恶习改掉了，成绩直线上升。因此，这顿水饺更有双重含义。昨天上午，她就给他挂了电话：“怎么说也不能忘记小寿星!”也难怪她提醒，他下基层七年，连自己的生日都忘记了四个!

　　大清早，妻子她就到集贸市场买回了满满一篮子。又找出一塑料袋精粉，这是她提前几天就买好的。儿子更乐了，今天第一个起得早，赶做作业，好集中时间发挥他包的又好又快的特长。而且，令他最得意的是去催他的同学们来共同品尝生日水饺，全家人都非常欢迎这些不准送礼的小客人。

　　杨所携上围裙，卷起袖子，偌大的一个厨房顿时叫他搅翻了天，剁肉、切韭菜、配馅，仿佛都在“咚吧咚吧、嗒嗒嗒”的音乐中进行。轮到和面粉的时候，他简直是哼着小调在过称、搅拌;揉面的劲大，弄的桌子吱吱嘎嘎地乱叫。

　　突然，他吃惊地停住了，白嫩光滑的面团上布满了麻麻点点，黄瓜纽子似的难看。他掐出一颗，又掐出一颗，都是银白色的糯米。墙上的石英钟鸣喝了十点，他光洁的额头倏忽沁出了汗珠。

　　“糟糕，五斤精粉全都废了!”

　　她听到后，立即过来问：“怎么啦?”

　　“你看看，这里面全是糯米，买后也不检查，不知在忙哪桩!”

　　她的心像被猫抓了一爪，随即左手撑在桌面上，右手慢慢地摘出一颗颗潮湿的粒子，心烦意乱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问怎么回事都不行了，只有赶快去买!”他急躁起来。

　　“还买个屁?超市和粮店连粗粉都脱了销!”她没有好气。

　　“那是憨你还是憨我?”

　　她不吱声了，的确不能憨他。她阴沉沉地回忆那天买面的经过。

　　“能不能到食堂去借?”他的调子开始和缓。

　　“不行，星期天食堂停火，保管员回家了，我到别家去借。”她毛急火辣地跑出去。四十出头的人了，还像旋风一样的猴急。他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心疼和慎怪在交织扭动，像揷滚。

　　他搓掉粘在手上的面坨子，颓伤地坐在沙发上抽闷烟，心里责怪她不会办事，万一借不到，今天怎么办?即使借到了，这白花花的五斤精粉......要是在饥荒年月可以救几条命......“唉!”他的头颅像烟雾一样在翻腾。

　　他突然把未抽完的半支烟在烟缸里摁了几下，迅疾拨通了电话，给他的战友下达了“命令”!

　　半小时后，她空手回来了，脸色似乎好看了些。“事不过三，我都借了五家，没有，不白费劲了。我想了个法子，摘!”说着就动起手来。

　　“摘?我的妈呀，那得要多大的功夫!”他紧绷的脸，像是在灶孔里打了个转似的难看。

　　她是个急性子的女人，自己觉得百口难辩，比窦娥还冤。见他这副模样，就发起“功”来：“你过来，你不要板着脸，坐在那里像个咒头驴。这是怪我没办好，可我是为了你，你一走就是十天半月，回来了把你当客待。买米，买菜，买汽，孩子的浆衣洗裳，学习辅导，样样都是我一人劳力操心，哪点为难了你?你再看看城里的女人有几个像我......”她的声音由颤抖到嘶哑，眼泪哗哗地在她白皙的面颊上滚落。

　　他全身触电似的抽搐了一下，仍然没有行动和回音。他平生最看不得自己的女人哭泣。

　　“孩子想吃米酒，粘米缸也成了底朝天，我就称了一袋糯米。那天又正逢灰面脱销，人群拥挤，我好不容易才把三样买齐。为了好绑自行车，我把精粉装到了糯米袋里。孩子等着吃饭上学，我又要赶下午的班，心急火燎地骑着车往家赶，不小心被别人撞翻在地，左小腿至今还是青肿的.......我就没想到糯米会从被摔穿的塑料袋挤进去的.......”

　　他像个打败的将军，只得理屈词穷地走过来，愧疚地望着她那娇小的身躯，猛然的感到内心潺动着一股难忍的酸疼。

　　就在夫妻处于冷战的当口，杨所的手机响起了《父老乡亲》的音乐声。他迫不及待抓起接听：“喂，老杨吗?你下达的命令我完成得很出色，三分钟之内，给你送五斤精粉和六斤坐墩肉，就当我送给你孩子的生日礼物，你不要推辞......”

　　是战友老龚的声音，杨所乐了，从沙发上兀的蹦起来，高兴得像个小孩得了奖赏似的：“老婆，有了，老龚马上给我们送来!”

　　她边擦眼泪边转忧为笑地问：“老龚是怎么知道的?”“你出去的时候，我给老龚打了求援电话!”他笑着回答。

　　“什么难事都要做几手准备，这叫战术，懂吗?”他诡秘地眨了眨眼。

　　她怪慎地鼓了他一眼，喃喃地说：“愿不得儿子说你是个又讨嫌又可爱的鬼精灵呢?”话音未落她就去给老龚开门。

　　（中国书法协会会员，中国当代硬笔书法家，中国东方书谱书画研究院院士，中国百科全书编篡委员会特邀编委，北京市写作学会会员，湖北省杂文学会会员，松滋市作家协会个私协分会主席，已出版文学作品集《冯广云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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