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正浓,把小镇蒙得严严实实。头小、削肩的李坚,在这样的天气里,越发像饥饿的公鼠觅食,忙似一把梭子。
“嗯,顶好的夜晚,顶好的早晨,今天一定有好鱼价!”李坚自言自语地说着,显得十分自信。他差不多通宵未眠,进进出出五六趟,从月色和气候判断,这是一个极出鱼的夜晚。上市的鱼多,就更便利他讨价还价。因而,还不等天亮,他就一头扎进了集贸市场。
从河边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喘息,接着就是不停地问:
“……老大爷。鱼?卖不卖?”
“也卖……也不卖。”
“歇下好商量嘛!”李坚见机使舵地说。
“……”老大爷没有应声。
人们鸥鹭般的围上来。李坚也急匆匆钻进去。两筐全是鲜活的鲇鱼,大都在一公斤以上,清一色的抢手货。李坚一惊,仰视渔翁,只见满头白霜,眼泡红肿,板刷似的胡须上挂满了露珠,连那雪白的眉毛,显得筋疲力尽。李坚突然惊喜地喊道:
“友渔大叔,算您交了好运!”
“哦!好歹没放空!”老人听见声音熟悉,眼睛陡然一亮,“啊,侄儿,你——赶这早的场。”
“不瞒您佬说,学着弄点烟钱,这鱼,您就上给我了!”没等答话,李坚毕恭毕敬地装上一只过滤咀烟。这在平时开口借半截,他都舍不得给。
围上的人都熟识李坚,见此情景,也就悄悄退却。临场只剩下这一老一少:老的70开外,少的也就50挂零。这对未出伏的同姓叔侄,都是种田好手,不过,老的会打鱼,美名远扬;而少的就大为逊色。双方都记得那场鱼战:那年友渔婶子病得缺钱医,友渔大叔出去守了一夜河滩,捕了19斤鱼,叫当队长的李坚一刀割了尾巴,提回家下了酒。友渔大叔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但拿他没法。前些年放开,友渔大叔种责任田兼打鱼,日子越过越红火,李坚却丢了田亩,合家搬到镇子住,靠坐地转手做鱼生意发了财,但不安稳。友渔大叔就亲眼看见他被处罚过几次,有说是短了别人的秤,有说是哄抬了物价……反正不是正道。这被友渔大叔很看不起。
今天,友渔大叔毕竟怕他犯错误,于是说:“鱼不卖给你。”
“啊——,为么事?”
“又怕你转手卖高价!”
“哪敢!我现在往沙市长途贩运,赚脚力,犯不着政策!”
“你真走了正道?”
“哪还敢扯白?我一根肠子通到屁眼,您最了解我的心直!”他突然把喇叭咀紧贴他的耳根说。“叔侄非比一般,肥水不外流,赶快过秤。迟了要碰上管市场的,少说您得掏一张票子!”
“咄!咄!你说什么混账话?
“轻点!”李坚紧张地环顾四周仍被浓雾紧锁。他反倒觉得安全。“您跟我走!“他挑起友渔大叔的鱼飞快地走。友渔大叔上了年纪,又熬了夜,眼皮直打架,只得高一脚底一脚跟着。终于到了一家通宵餐馆。
“24公斤,2块9的价,抛去零头,付款69块!”
“少说也有30公斤,价也……”
“唉呀!您站着说话不怕腰疼。看在您名下,就是送了也值得!再说您宽裕,拔根寒毛也比我的胳膊粗!我再让一点,凑个整数,70块!”
“……”
友渔大叔斗不过这张嘴巴,只是嗫嚅。李坚见他犹豫,慌忙又是装烟,又是递火,又是数钱:“这在您手下算得什么事?只要您下河,鱼就像进了迷魂阵!这不,您一夜尽得70,胜过我瞎忙半个月!……”
说得友渔大叔越发语塞,眼巴巴地看着李坚转袋子。
“大叔,恭喜您明天又发财!我去赶头班车!”李坚挑起鱼,倏忽消失在薄雾中。
友渔大叔叹了口气,数了数钱,揣上,然后慢慢地到河边去找船。正出街口,突然听见有人在嘶哑地叫喊:
“活鲜鲇鱼,……30……公斤,四块……品质……共计182块4角,一分钱也不能少!”
友渔大叔伸过头去一看,正是李坚。他猛然一阵晕眩……稍倾,又清醒过来,眼神变得像刀子,狠狠地骂道:
“这狗日的,迟早要吃大亏!”
……
(原载1987年9月28日《工商周报》)
(中国书法协会会员,中国当代硬笔书法家,中国东方书谱书画研究院院士,中国百科全书编篡委员会特邀编委,北京市写作学会会员,湖北省杂文学会会员,松滋市作家协会个私协分会主席,已出版文学作品集《冯广云文集》)
编辑: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