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曙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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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日期:2022-11-30 【来源:站内原创】 【作者:​肖干才】   阅读次数: 次 [ 关 闭 ]

     

曙哥名叫李成曙,1934年2月生,长我10岁。他老家在甘泉县西斋镇花坪村,与我是老乡。他是成字辈,出生在天亮时,父亲给他取名成曙。我从小叫他曙哥。

曙哥家里有三亩棉花田,不愁温饱。7岁到石牌吴敬之先生的私塾馆发蒙,读了5年私塾。因无钱进西斋私立力行中学,辍学在家。14岁到街河市鼎新长布头店当徒弟。

当徒弟蛮辛苦。曙哥每天5点钟起床,开门扫地,给老板当“三壶先生”:倒尿壶,泡茶壶、端酒壶。第二年开始跑湖南津市进货,天亮出门,走90多里山路,天黑才到津市。不进货时,就在店里打杂,每天跑前跑后,招呼生意,夜晚服侍来店里打牌的老板们,不断给他们掺茶水。一会儿端来一盆热水,把毛巾拧干后给老板们“打把子”擦脸。到了半夜,老板们要吃宵夜,徒弟们就提壶酌酒,一忙一整夜。第二天还是照常开门,扫地做生意。

当徒弟蛮危险。1948年春天,曙哥挑着两捆油布雨伞,随着20多人的运货队,从津市回街河市。走到湖南宝塔寺附近,遇到土匪抢劫。土匪开枪,打死了前面驮着一捆钞票的湖南商人,抢走了钞票。曙哥他们听到枪声,立刻钻进路边的芭芒林子,才躲过了一劫。不久,老板又派曙哥到土桥,找一位开饼铺的老板收账。前一年腊月,饼铺老板的儿子结婚,在鼎兴长布头店赊账买布办婚事。饼铺老板见曙哥去讨账,二话不说,从屋里拿出100块银元放在柜台上。土桥一带出土匪,曙哥去讨账时,账房先生怕出意外,让他穿的吊灰布衫子,腰里抹的草䌁子,手里拄根竹棍子,活象个讨米佬。见到这么多银元,曙哥连忙装进贴身的蓝布袋子里。刚出饼铺大门,就见两个满脸杀气的中年人坐在板凳上,虎视眈眈地看着曙哥,两人的布衫下露出手枪的红缨子。曙哥一见,连忙装着上厕所。一进厕所,曙哥把银元袋子紧了又紧,一出厕所就往来时相反的方向跑。跑到黄岭坡,土匪追了上来。危急时刻,曙哥遇见了西斋王邦清的马帮队。曙哥忙喊:“邦清叔,土匪在追我!”王邦清叫曙哥不要怕,跟着他的马帮队走,又才躲过了一劫!

1948年6月,老板派曙哥和小老板一路,坐小火轮到宜昌进货。在洋溪过夜时,曙哥的头顶被毒蚊叮咬,第二天清早起来,头泡脸肿,精神恍惚。曙哥拿着脸盆到船边水龙头下接水洗脸,小火轮突然鸣笛启航。听到震耳的笛声,曙哥一惊,一头栽进波涛滚滚的长江中。幸好一位水手正用拖把拖甲板,见有人落水,马上解下船上的缆绳,抛给曙哥。得亏曙哥会游泳,在水中边游边把缆绳拉紧,被水手用力拉上了船。船上的客人看到这惊险的一幕,异口同声地说“这伢命真大!”到了宜昌,小老板把曙哥送进复明医院,医生在曙哥头顶上开了一刀,清除了毒液。过了一个多月才痊愈。

当徒弟很下贱。老板不把徒弟当人看,像使唤牛马一样使唤徒弟。有时地没扫干净,有时打破个碗,有时老板喊没听到,老板不是用尺子打徒弟的屁股,就是弯起手指打徒弟的脑壳。1949年6月的一天夜晚,曙哥到朱老湾去请人来挑货,半夜三更才回店。第二天起床迟了,老板拿起一块劈柴要打曙哥,曙哥一气之下跑回家,再也没去当徒弟。

1950年正月,石牌吴敬之先生的私塾馆正好缺一名老师,敬之先生见曙哥读过五年私塾,又当过两年徒弟,既有文化知识,又有社会经验,便上门请曙哥去教私塾。

曙哥教了两年私塾,时来运转,遇到1952年暑假甘泉县文教科招考公办教师。他一考即中,被分配到西斋区高山乡教公办小学。

1954年春季,曙哥调到西斋中学任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年国庆节,曙哥与他青梅竹马的吴林菊喜结良缘。大喜之前,教导主任王新红要求各教研组写一副对联,内容要新鲜有趣,符合新婚内容,送给曙哥和菊姐。政治组送的是:一上一下并非阶级压迫,共创和谐社会;几进几出不是野蛮侵略,造就一代新人。横批:生命在于运动。语文组送的是:新人新床新被褥,共享新欢;好疼好痒好舒服,同干好事。横批:夹道欢迎。数学组送的是:开括号解平方只为求根;插直线穿圆心直达终点。横批:0大于1。历史组送的是:夜袭珍珠港美人受惊;两颗原子弹日德投降。横批:二次大战。体育组送的是:男英雄单枪匹马勇闯无底洞;女豪杰两面夹击生擒独眼龙。横批:猛男侠女。

吴泽菊和曙哥是隔壁三家,比曙哥小两岁,我从小喊她菊姐。菊姐浓眉大眼,身材苗条,樱桃小口,皮肤白晳,乌黑的两条辫子扎着红色的蝴蝶结,走起路来一甩一甩,象两只蝴蝶在身后飞。她只读过两年私塾,但肯学习,记性好,解放后在夜校学文化,每课必到,每字必认。尤其是有副好嗓子,女高音可翻三个八度,清脆嘹亮。她爱唱甘泉民歌,一曲《薅黄瓜》在全省民间文艺汇演中荣获一等奖,还选送到北京参加全国民间文艺汇演。凭着自己的才华,菊姐后来参加工作,成了西斋文化站的文艺辅导干部。

曙哥也肯学习,一边教书,一边参加函授班,从中专读到大专,1963年拿到湖北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毕业文凭。文化水平步步高,他的职务也步步高。由于他教学能力强,思想作风正,团结同志好,1958年入了党。先是当西斋中学教导主任,接着当副校长,后来当校长。1964年,他被组织任命为西斋区坪山公社社长。1965年公社党委书记到洪湖搞社教,他代理党委书记。

坪山虽然叫坪山,但海拔600多米,山高坡陡。大大小小的堰塘几百个,多是一些灯盏窝。全社1万多亩耕地,“天干三天铜锣响,天干半月断种粮。”曙哥上任后走遍了全社15个生产大队、168个生产队,找干部谈心,向老农问计。许多农民说出一个共同心愿:在文家河修建水库,就可以解决大半个坪山缺水怕旱问题。摸清脉搏,找准症结,曙哥召开党委会讨论对策,大家一致同意修建文家河水库。

1965年冬季,坪山公社大会动员,小会落实,男女老少齐上阵。天亮一把锁,天黑一把火,5000多人上工地,挖的挖土,推的推车,打的打硪,开来“东方红”履带式拖拉机碾压。一个冬春,筑成了百米高的大坝。又用一个冬春,修通了5公里渠道。遇洪水库拦截,遇旱自流灌溉,坪山人民过上了旱涝保收的幸福生活。

1975年,曙哥被调到尖山公社任党委书记。尖山公社因境内有座尖山得名。这里不但山尖,而且路不平,田不平。山路坑坑凹凹,坡田斜斜挂挂,既不保土保水,也不保种保肥。曙哥通过调查研究,在党委会上提出两条措施:一修路,二改土。大家统一思想,举全社之力,苦战三个冬春,修平了尖山到刘家场的20公里坑凹路;把万亩挂坡田改成梯田,保土保水,保种保肥。

尖山自古以来只种苞谷红苕,不种水稻油菜。水库筑成、渠道开通后,曙哥组织村组干部到外地山区参观。人家也是山区,但既种水稻,又种油菜,粮油双丰收。而且收了油菜种水稻,菜梗肥田,锅里有油吃,田里有绿肥。不看不知道,一看心开窍。100多名村组干部回去就学着干,1978年种水稻三千多亩,种油菜五千多亩,油稻双丰收。

当时粮油实行统购统销,县里规定:完成油料统销任务的公社,社员吃油6斤;没完成的吃2斤4两。1979年,尖山公社虽然没有油料统购任务,却主动向国家交售了2万斤油菜籽。当年7月上旬,县委召开乡镇书记会,县财办主任曾凡仕在会上宣布各公社完成油菜籽交售任务的社员人平吃油6斤,没完成任务的吃2斤4两。尖山公社交售2万斤,人平吃油2斤4两。曙哥听了就冒火,等曾主任唸完,他发言说,“这个方案很不公平。尖山公社一直以来没分配油菜交售任务,去年秋季开始种油菜,今年交售了2万斤油菜籽,怎么也只吃2斤4两油呢?看不得您们到食品所砍得到猪油,老百姓一年上头是用片巾子蘸点油星子在锅里泚的。”曙哥说完,曾主任哑口无言。坐在主席台上分管农业的县委副书记董大庆批评曙哥说:“曾主任公布的方案是经过县委研究的,你应该顾全大局,服从安排。”曙哥说:“您是县委副书记,应该着眼全县人民,为老百姓主持公道,怎么解偏交呢?”说得副书记无话可说。县委书记林海涛出面说,“这个问题不在这里讨论了,县委再开会研究。”第二天会议总结时,林书记宣布尖山公社人平吃油6斤。

1982年3月,曙哥被选举为甘泉县副县长,分管政法。当年6月,湖滨区桃岭公社清潭大队党支部书记章可仁的妻子刘正凤,夜晚到堰埠头洗衣时溺水身亡。尸体打捞上岸后,刘正凤后脑壳有明显击伤。娘家不服,不准火化,要求查明死因。县公安局法医验尸后结论为:“钝器致伤,落水死亡。”娘家仍不服,认为是他杀,强烈要求查明真相,抓出凶手。根据县委意见,曙哥亲自牵头,从县妇联、公安局、检察院、法院、纪委抽调精兵强将,组成调查组,由他和县妇联主任赵文珍任正副组长,进驻清潭大队。经过半个多月深入调查,真相大白:章可仁与大队妇联主任万振玉通奸多年,为达到结婚目的,买通凶手王敏途,夜晚到章可仁家对刘正凤说:“今天晚上老章又去小万家了。我告诉你个法子,只要你把短裤和月经带拿到堰边埠头上铺开,我来画一道符,他们俩人就缠到一起分不开了,明天早上看他们出丑。”刘正凤信以为真,把自己的短裤和月经带拿到堰边水埠头去铺。王敏途随手在门外拿了事先准备的一根木棍,尾随刘正凤到堰边,乘刘正凤低着头铺时,朝刘的后脑壳飞起一棍,将刘打入水中。刘正凤拼命挣扎,王敏途跳入水中,把刘正凤的头着力往水里按,将刘正凤活活淹死。恶有恶报,章可仁、王敏途被判处死刑,执行枪决,其他作伪证的人员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

曙哥是个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一身正气,一心为民的好官。如今他已88岁,退休在家,颐养天年。好人有好报。虽然年已耄耋,但仍精神䦆烁,走路不拄拐棍,看书不戴眼镜,牙齿能啃甘蔗,闭眼就有鼾声。

菊姐虽然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但一点不显老。两根乌黑的长辫子变成了满头银丝,却像电影名星田华那样,风度翩翩。身体没发福,腰细臀部小,眼睛还是那么亮,声音还是那么甜。她爱跳广场舞,只要不是雨雪天,天天都去小区广场跳。遇到歌会,她拿起麦克风就唱,多半唱甘泉民歌,最爱唱的是涴市民歌《薅黄瓜》:“姐在园中薅黄瓜,郎在外面抓沙撒,打落了我的黄瓜花。”“打落公花犹是可,打落母花不结瓜,逗得我的爹娘骂。”有时她唱完了,我也唦着鸭公嗓子唱甘泉民歌,最爱唱的是跟邦清叔学的《赶马调》:“太阳当顶正当阳,情姐下河洗衣裳,双脚踏在跳板上,手拿棒头往上扬,一洗衣裳二望郎。”“姐儿住在大路旁,相与一个赶脚郎。白天听见铜铃响,黑哒听见马脚蹄,情哥做的是苦生意。”“姐儿住在黑松林,喂的条狗子像麒麟,别人来哒它嘣嘣的咬,情哥来哒它不做声,狗子都有两样的心。”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洈水旅游文化顾问团团长、松滋市作家协会一至四届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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