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下午两三点，此行该办的事都办完了，东家派了专车送我们去锦里古街、宽窄巷子，让我到那里感受老成都的风情民俗，听听小巷里弄悦耳的成都麻将声。几天来在成都街上行车，从来没见过堵车，满以为成都根本没有堵车之恼，谁知今天去锦里，车子还没到天府广场，街上就塞满了几里路的车流。开车师傅说：“车子只能把我们送到宽窄巷子附近了，不能再往前走，再走他的车今夜就回不去了。”因为事前安排是到宽窄巷子附近一家特色餐厅晚餐，我们一行只好在锦里和宽窄巷子之间弃一选一，便打定在天黑之前，只去宽窄巷子仔细看看。

　　宽窄巷子始建于清朝，已有约300年历史，是老成都33条清朝兵丁巷子中仅有的遗存，现在是宽巷子、窄巷子、井巷子3条里弄的统称，被认为是老成都最具代表性的浓缩风景。成都市井里弄人等私下品评说：“成都最中国，宽窄巷子最成都!”可见宽窄巷子是成都这座白发苍苍而又青春洋溢的城市，往昔市井生活原汁原味的缩影，是成都人记忆深处最具代表性的符号。

　　当我们走进宽窄巷子时，夕阳的余辉正隐隐忽忽点缀在古老斑驳的老墙上。黄昏的古巷墙头间，飘浮着淡淡的炊烟。一座座高墙深院里，探头探脑伸展出高大乔木的枝叶，无数不知名的小草在墙头上迎着微风摇曳。条条小巷里，都像潺潺流淌的小溪清泉似的，源源不绝地流动着一拨又一拨的人流。不知不觉间，夕阳的光亮已全部褪尽，宽巷子窄巷子内都不约而同亮起了桔黄的灯火。夜幕降临并没有让宽窄巷子的喧嚣人声消退，而是又来了一拨拨络绎不绝赏夜景的客人。成都的风景胜境如此之多，在这些川流不息的人流中，不知该有多少是同我一样，利用离去前这个夜色朦胧的晚上，仓促地与宽窄巷子来作一次深情的吻别!明日一去，何日再来?即或明日去了马上又来，这来到成都的第一次，大约也不能不来吻一吻古老宽窄巷子的灰墙深院的。宽窄巷子处处烙满锦官城往昔繁华的深深印痕，也流淌着当代人觅幽思古的绵绵情怀。因之穿行在巷子里弄的，既有穿着时尚的潮男靓女，也有步履悠悠的花甲老者，间或夹杂着稚气未脱的童男童女，因此是各色人等都乐此一游的地方。虽然我们进到巷子不久，天色就完全黑下来了，街边的茶肆酒楼饮酒品茗的客人也稀少了，而在通亮灯火下，来这里闲转的游客却不见减少。真是无巧不成书!步入宽巷子不久，我那位友人竟然在巷子里接连巧遇了三位失去联系多年的老同事。其中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医学专家，竟然是从他退休后就中断联系、近20年没再见面的长者。奇缘巧合，让这些曾经多年同吃一锅饭的川内名医欣喜若狂，纷纷声称宽窄巷子是交融情感、连接友情的多情巷。

　　成都民宅临街都是做买卖的铺面，背后是大小不等的院落。宽窄巷子被誉为老成都“原真生活体验馆”，全是四合院，青砖墙，高门楼，花墙裙，飘溢着川西民居的浓郁韵味，有“老成都生活标本” 之说。它的每一块地砖，每一处院落，每一家铺面，甚至每一株从院子里探出头来的树梢，无不浸透了岁月的尘埃，彰显着历史的厚重感。在宽巷子的古老街面上，有个高门大户，院落幽深宁静，当门竖立着用大块木板雕刻的皇帝“圣旨”牌，透射着昔日主人的非凡气势。进入深邃的院落，靠左有一座保存完好的碓房，靠前是舂米的臼头，上面压放着“翘翘板”一样木制的碓身和沉重的碓头。“臼头舂米目圈红，怨父怨母怨媒人。怨我爹娘收人聘，叫我细细怎呢会做人?”我的脑海中，叠印出一位身形瘦弱的女子，一边踏碓舂米，一边责怪父母无情的古老画面。用碓舂米，应该是四五十年前湖北农村才能品味的乡村风情，想不到在成都这样的千年大都会，还能亲眼看到如此勾联往事的昔日风情。

　　走出院子，夜色渐趋浓重，街面一侧的大竹椅上，端坐着一位白须红颜的老者，嘴里叼着根长及5尺的铜烟杆，正在巴哒巴哒地吸着旱烟。荸荠大的烟锅里，缕缕白烟随着轻拂微风，在月朗星稀的夜空中缥缈。正沉浸在烟草芳香中的大爷微眯双眼，全然不把或老或少好奇围观的游人放在眼中，自得其乐地尽情享受着烟草的芬芳，品啜着往昔老成都的悠闲自在。

　　四川历来有“安乐窝”的美名，过去陕甘地区流行有一种“少不入川”的说法，警示那些涉世不深初离家园的年轻人，小心坠入了四川这个“安乐窝”不能自拔。成都作为“天府之国”“安乐窝”的核心，历来以爱玩麻将而闻名天下。曾经细细阅读过一套华夏地理编辑部编辑的中华自然人文风情丛书，在《市井成都》《由麻将进入成都》等精彩篇章里，都说成都是以大街小巷遍布的麻将铺而出名。据说千禧年初新浪网评选最能代表成都文化精神的千年信物，麻将以绝对优势夺冠。世人一提起成都，无不对成都人酷爱麻将津津乐道，似乎成都人除了食色性，就是整日泡在麻将茶馆里，于搓麻声中度过闲适的岁月。

　　可是我对成都的印象，却与任何走进过的大城小市毫无二致，看到了脚步匆匆急着上班的人流，看到了拿着早点与我擦身而过的男女，看到了在超市里挑三拣四的主妇。即或我大瞪着滚圆的双目，肆意在每一处到过的角落，刻意地寻找，也没有看到众人围桌而坐，大搓麻将的场景，也没有听到哪个街角巷里传来打麻将的吆三喝四。以前在其他城市，看到以巴蜀餐馆冠名的酒店门前，有人反背着满壶沸水的长嘴茶壶，正在滴水不洒地为茶客续水的场面，这次在成都竟也没看到……由此看来，文人们的人云亦云，大小文章的刻意渲染，过于把成都人爱麻将的市井风情无限夸大了，成都麻将并没有全民参与的火爆。

　　传言中，宽窄巷子是成都麻将的荟萃之地，我在宽巷子、窄巷子、井巷子穿来行去走了几遍，也没看到一桌打麻将的人。几天来，成都爱德华集团公司总经理助理王辉女士，都在陪同我办事逛街。她是河北人，来成都好些年了，已是地道的老成都。她的解释是：“天气还不是太暖和，坐在街巷露天打麻将有点冷清，所以白天也看不到户外麻将。”至于宽窄巷子，因为我是天色黄昏才进来，酒肆茶馆的客人都进了店铺内消费，露天也不会有麻将了——她说这是我遍寻麻将而不得的客观原因!

　　在宽窄巷子，王辉女士在古老民宅前为我拍摄了好些照片。直等大家都转得肚鸣脚软时，才结伴前往附近的芭夯兔火锅店晚餐。这又是一家颇有特色的酒家，他们把鲜美的兔肉磨成粉末，与淀粉佐料一起做成饺子式样，下在火锅中烹食，真是又鲜嫩，又肥美，应是成都特有的美味吧。在成都几天吃了不少美食，也见识了不少美女，惟一的遗憾是，没有见识成都的所谓“全民麻将”，也算是一个未圆之梦吧。在芭夯兔火锅店，那位结伴同来的医师友人安慰我说：“成都人爱打麻将，真的遍街都是，这次遗憾没看到，那就下次再来看吧。”是啊，来成都几天，何止是遍街的麻将没看到，更想看而没看到的，还有青城山、都江堰、武侯祠、琴台路、杜甫草堂、锦里古街……偶到一座人逾千万、地阔百里的城市，仅凭几朝几夕，哪能把想看的风景尽兴看个完，把稀有的市井民风参悟个透的道理呢?!哪里都会有不尽兴的遗憾，哪里都会有遗落的梦想，当你离开了她，才会依然对她魂牵梦萦日思夜想……

　　回到武汉后，把刚从成都飞回的消息，打电话告诉了另一位家居成都的朋友。她们夫妇是做大生意的老板，在武汉锦绣龙城投资有数千万产业，长年在武汉与成都各居一半。原来一再叮咛我，要是去成都，一定提前说一声，务必到她家做客，安排车辆送我到青城山、都江堰、峨眉山问道敬佛，拜谒世界文化遗产。事前明知这次到成都不会有空去那些仙山圣域朝拜，人到成都之后，就对她们夫妇密而未宣，也算是食言了，下回吧……

　　(2012年3月25日于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