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江城,寒冷的冬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台,在这难眠的长夜里,伴随着老天爷默默地伤心哭泣!我沉默在对父亲深深的怀念之中。仰天长啸,敬爱的父亲!您在哪里?……
父亲离开我们一年了。一年来,作为长子,心灵上总是有挥之不尽的思念。随着时间的流逝,心中虽然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悲伤,但那种夜深人静的思念,那种触动内心的情感,那种抑制不住的泪水,总是越来越深,越来越浓。梦中的父亲,音容笑貌依然如昔。他仍然衣着端庄,笑意盈盈,仿佛正在向我们徐徐走来。
母亲去世后,父亲痛失近70年相濡以沫的人生老伴。他悲伤不已,孤独寂寞。为了使父亲得到一些安慰,按照父亲的意愿,我们辞去了保姆。从此,父亲便随两个妹妹家生活。妹妹妹夫都很孝顺,对老人照顾无微不至,关爱有加,父亲十分满意。
很可能是母亲去世后的孤独寂寞,也很可能是年老体弱的原因,父亲年年都会患病住院。他患的是哮喘、肺气肿、前列腺炎等疾病。
作者父亲88岁时的照片
去年下半年,我一直在老家陪伴着父亲,给他端茶递水,洗澡洗衣,督促吃药。腊月初的一个深夜,小妹急电告诉我:说是父亲真的不行了。我和妻子驱车迅速赶到小妹家,眼望着父亲那痛苦无助而又充满希望与渴求的眼神。当即,我叫来兄弟几人,将父亲送往市中医院检查治疗。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我们守护在父亲的病床边。此时的我,该是多么希望父亲的病能得到医治,多么希望兄弟姐妹们能和父亲团聚在一起度过春节。
十多天的治疗,父亲的病情毫无好转。似乎所有药品对父亲不起任何作用,他的心力也更加衰竭。面对残酷的病魔,我们显得十分无奈。父亲拒绝治疗,强烈要求出院到小弟家。我们深知父亲的心思,在十分纠结中,给父亲办了出院手续。
父亲到小弟家后,我们请来了当地的医生上门治疗。冰冷的输液药水,维持父亲微弱的生命。两天后,药水再也无法注入体内。此时的父亲,精神萎靡,茶水不进,眼睛里流露出对子女们难以言表的情感。我们兄弟姐妹及亲戚们陪着他、安慰他。他眼角里分明流出了许多难舍难分的泪水。
作者父母亲合影
出院第三天,父亲真的不行了。咽喉时而有痰,呼吸慢而吃力。他时而要坐立,时而要躺下。到了深夜,父亲的呼吸似乎更加急促了,喉咙中的响声不断增大,我们不停地呼唤着他。……此刻,我心更是心酸不已,只是寄希望于时间能在此刻凝固……
出院第四天(腊月十七),在父亲弥留之际,我女儿一家深夜从武汉赶回老家看望爷爷。当女儿到床前叫喊爷爷时,他努力睁开了昏睡的双眼,口里还清楚地叫唤着重孙女的乳名,伸出坚强的手向孙子们示意。此时的父亲,病魔在他身上已变得渺小了。
深夜11时30分,父亲心跳慢慢下降,呼吸慢慢减弱。他安详地闭上了双眼,那颗为我们跳动了88年的心脏,终于疲惫不堪地永远停止了跳动。我握住他渐凉的双手,抚摸着他冰凉的脸颊,望着他太多的难舍,默默地祈愿父亲一路走好……
父亲带着人生的尊严走完了最后一步。此时,陪伴父亲的是所有子女们的哭泣。深爱的父亲!您能再睁开眼睛看看您无比心爱的子女们吗!您能再睁开眼睛看看您悲痛欲绝的亲人们吗!我们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您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难舍和思念……
父亲出生于1930年。解放前,因爷爷吃透了没文化的苦头,哪怕是砸锅卖铁,还是让父亲读了几句书。解放初期,跟随爷爷受苦的父亲,因根子正,能识字,很快成了一名土改积极份子。从那时起,他先后参加了清匪反霸、大办钢铁、建初级社、“三线”建设、农业学大寨、兴修水利等。一路走过来的父亲,处处留下了他的足迹和身影,处处洒下了他的心血和汗水。
父亲50年代初就加入了党组织。后来,他曾历任大队民兵连长、贫协主任、财经大队长、党支部副书记、大队长等职。在毛爷爷那个时代里,身为大队长的父亲,总是以集体利益为重,以群众利益为先。
记得1965年,我才刚满10岁。那年长江的水可大呀!父亲带着村里的人上堤防汛。一波接一波的长汛,使得父亲一去就是一二个月时间。真没想到,防不胜防的“八宝闸”因闸基原因,最后还是在防守中溃口了。千里金堤,溃在一穴。远方传来叫喊声:“八宝闸’破了,‘八宝闸’破了。……”刹那间,人们像燕子一样飞奔。父亲担心着一家老小的安危,冒着生命危险,顺着汹涌的洪水,沿着内河的小堤直奔家里。待父亲跑回家时,老家门前的石桥已被洪水冲走,一家人躲避在一处有土台子的屋场上。望着父亲的归来,母亲和我们悲喜交织。没过多时,我们家那一栋栋土砌的茅草房,似打土雷般的倒塌了。在那灾难深重的岁月里,我们被船只救到江堤上躲难。父亲一边组织村民们抗灾救灾,一边带领我们全家老小重建家园。
在“农业学大寨”的年代里,父亲舍小家顾大家。记得那年,全县组织几万人围垦“王家大湖”。父亲带领村里几百号人奔赴工地围垦造田,一干就是两个年头。在那个闹饥荒的日子里,在没有任何机械设备的条件下,父亲身先示范,和民工们一道,起早摸黑,肩扛手提,没日没夜。后来,有人告诉我们,说是为了早日完成施工任务,父亲已是疲惫不堪,身体日渐瘦弱。在多少个太阳下山的傍晚,我总是站在家门前的小河边,盼望父亲早日回家。从此,父亲的铮铮傲骨精神,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前排左起为作者的大姑妈、母亲、二妈、幺妈。后排左起为作者的小姑妈、父亲、二爹、幺爹
父亲是家里的一棵大树,为我们遮风挡雨。父母养育了我们8个孩子,历经的风雨与磨难是可想而知的。姐姐5岁那年,因身患急症无钱医治而不幸夭折;哥哥是先天性的“软骨病”,乡下叫“瘫子”;他不仅不能走路,就是吃喝拉撒都得靠父母一手一脚;36岁那年,一场大病夺走了哥哥的生命。后来,我便成了家里的“假老大”。那时,父亲主要忙大队里的事,每天很晚才回家帮妈一把。看着父母没日没夜地辛苦,又看着一贫如洗的家境,小学毕业后我就休学了。一下子我成了母亲的好帮手,是家里唯一的半劳动力,和母亲一起下地干活,为母亲分担家里的忧愁。关爱儿子的父亲,看在眼里,疼爱在心里。
一年后,父亲又送我上学了。为了与同龄的学生同步,我是跳过初一直接读的初二。记得读高中时,每逢周末回家,父亲总是关切地问这问那。学习跟不跟得上?饭吃不吃得饱?和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还再三叮嘱我安心把书读好。父亲的关爱至今历历在目,是他给了我无穷无尽的梦想与希望。
做梦都没想到,高中毕业回乡后,我当上了大队的干部,接了父亲的班。三年后,我被县里录用为国家干部(公务员)。我记住父亲的嘱咐,立志回报社会,回报老师及长辈,回报所有关心我的人。
父亲欣慰地看着日渐好转的家庭,看着相继长大成家的子女们,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与快乐。记得那年小弟还没成家,父亲老说:“唉,等老幺有了自己的家,我就放心了。”可做父母的哪里放心得下啊!他总是倾尽自己的所能,承载着所有的重压和负荷,惦记着自己的儿女,惦记着子女的工作,惦记着子女们的家庭与生活。父母对儿女的痴情和深爱永远都是发自肺腑的。
父亲为人十分厚道,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在老家,他口碑好,十里八乡都知道他的名声。父亲特别孝敬老人。他孝敬老人的点点滴滴,无声无息地潜入我生活的角角落落。
记得爷爷奶奶健在时,父亲总是尽心侍候,时刻担心他们吃不好,穿不暖,总是把家里最好吃的东西先给爷爷奶奶。爷爷病重时,父亲日夜守护在床边,给爷爷洗澡换衣,熬药煮粥。爷爷离开我们时,走得是那么放心,那么平静,那么安详。
父亲对外祖父外祖母也是无微不至地关心照顾。他们没有儿子,父亲始终充当儿子的角色;直到二位老人去逝,都是父亲亲自为老人操办的葬礼。
父亲对他的弟妹们关爱有加。那年叔父中考到外地读书,爷爷付不起学费仍是不让去,是父亲再三说服爷爷,才使得叔父没失去读书的机会。爷爷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严重,那年小姑姑考取了县里的师范学校,怎么说,爷爷坚决不让她上学,说小姑姑迟早是别人家的人。失望中,父亲又一次不厌其烦地说服了爷爷。每次小姑姑从北京回来总是说:“长哥当父,长嫂如母,没有哥嫂的关心关爱,就没有我的今天。”是啊!一个家庭是否和睦幸福,兄弟姐妹的相互关爱是多么的重要啊!
作者全家福
父亲为人耿直正义。他时常告诫我们:“你们千万要记住,过去我们家里有困难,好多人帮助过我们,以后无论是谁家有困难,能帮的要尽量帮。”多少次,父亲带着村里的特困群众到县城找我帮忙解困;每年春节回家,父亲总是忘不了催促我去看望生病的老支书。父亲的为人使我深受感动。作为一个农民身份的父亲,始终有一颗向善的心是多么难能可贵啊!父亲给我留下的是令人敬佩的声望,留下的是一辈子受用不尽的善美的做人品德,留下的是世代相传的宝贵精神财富。
在穿越记忆时空的长廊里,我时常搜索着父亲的影子,时常追寻着父亲的足迹,时常瞧见父亲坐过的轮椅、拄过的拐杖、睡过的床铺。父亲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镌刻着他的痕迹。
深爱的父亲!您在哪里?您在天国见到母亲了吗?您在天国见到那边的亲人了吗?您在天国那边是否没有了病痛的折磨?是否如书中所说,那里没有烦恼,那里没有纷争,那里没有疾病的困扰?告慰九泉之下的父亲,您的子女们都过得很幸福。您的谆谆教诲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我们兄弟姐妹一定会互相搀扶,把您和母亲用生命打造的这个家世世代代延续和传承下去。
长歌当哭,泪水滢滢;苍天悠悠,思念绵绵。此刻,在千呼万呼之中,我只能借着窗外寒冬的凉风,在您一周年忌日到来之际,捎去我对您的祝福,捎去我对您的无尽思念,捎去我对您的无比感伤,捎去我对您的愧疚,也捎去我滚烫的泪滴……
深爱的父亲!儿愿您和母亲在天堂一切安好!望您在另一个世界能感知我们的声音,能感知我们的祝福,能看到您的子孙们,能保佑您的所有亲人!
父亲,您安息吧!我们永远怀念您!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农历戊戌年腊月(2019年1月)写于武汉
(肖学平,湖北省松滋市政协原副主席,正处级咨政员,松滋市杂文学会顾问,曾在《紫光阁》杂志发表人物通讯《一枝一叶总关情》,在《湖北日报》《党员生活》《机关党建》《企业家》《人才》杂志发表理论文章、论文数十篇,与人合著《现代思想政治工作概论》一书,在大楚英才网、东方乐读微刊发表散文、诗歌若干篇首)
编辑: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