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公公周文树,在暖水街是方圆百里有名的骡马兽医,一直没有成家。后来经亲戚介绍,同我姑婆颜望组成家庭。
文树公公成家后,住房一直没有落实。我的曾祖母黄定英决定,在我家大门对面为他们做了四间房。先前就讲了一个条件,不能挡着我们大门的方向。这么一说,文树公就着手设计房子,在乡下订了大白闪土土砖。因为在河边做屋雨水蛮多,这种土砖不容易粘水,把它用水泡三天三夜,搬出来放在地上用刀砍不破,只看得到土砖上有一条白痕。他们做这个房子还蛮有特色:三间正屋,一间偏屋。偏屋很大,三分之一做厕所,三分之二做马栏。屋的外墙是用骡子驮的大土砖,卧朝门和两边的墙包括堂屋内干墙、楼板门,全部是用竹子做的。大门是用竹子做的籓子,用椅子一靠,从来没有听说有强盗偷过。小时候每年正月初一早上,都要给望婆和文树公送鸡蛋茶。到他们门口时,就用一只手端盘子,另一只手从门缝中伸进去,把靠在门上的椅子拉开,进去把茶送到床头柜上,然后出来,过半个小时去收碗。公公还给五角钱,姑婆给二角,作为茶钱。
二
姑婆和文树公在暖水街做事高调,做人低调。一个是名兽医,一个是财主的千金,他们从不无事生非,只做善事。当时贺龙在下街周金山家里做事,文树公到他们家里去了,老板当着贺龙的面指着文树公说,他们是街上最有钱的老板,又是名医,做人很不错!贺龙心里很羡慕,就想跟着公公学骡马生意。开始文树公公没有答应,因为骡马生意是个蛮粗野的行业,要打得蛮,吃得苦,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好的。
过了一段时间,贺龙看见公公去三斗坪驮盐回来,在家门口卸货。他上去同公公说,他已下决心,要公公带他去做骡马生意。公公看到贺龙真心想学,就指着骡子背上最后一袋盐,叫贺龙把那袋盐搬到仓库去。别人一袋盐在马背上腰一躬,把袋子头一拉,就上肩背走了。贺龙一开始还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在旁边站的一个人才告诉他,他很快就把一袋盐背到仓库去了。他背进去还是有点吃力,歪歪扭扭,出来走到公公面前还在喘大气。公公问他:“你受得了吗?”贺龙笑着说:“受得了。”公公对贺龙说:“要学,这才是第一步。特别是半路上牲口受伤生病,天气不好,遇到下雪,一要救牲口,二要救人,三要救货,搞不好重者伤命,轻者伤身得病。”把货下完了,公公同他讲了一些生意上的事,要他自己谋划,吃得苦就来,吃不得苦不来。
过了几天,贺龙来家里对公公说:“我还是要来赶骡子。”公公对他说:“如果你能搞得好,还是蛮来钱,一次一个骡子驮百把斤盐,要抵人家三五个月的工资。”这个活路一看很粗,其实是一个很细的活路,一出门七八天才回来,天气不好要十来天才回来。在那个年代,一个家庭存放百把斤盐,算是发财户。
三
贺龙来后公公就告诉他一些骡马常见疾病,骡子被雨淋了得什么病;如果天气太热,把骡子晒狠了得什么病;如果不注意喝错水也得病,等等。
当时公公喂有两头骡子,如果有急事要出去就骑骡子,一般不骑。贺龙来了经常出诊给骡马看病,就骑出去。半年后,天气好了,安排贺龙到三斗坪去驮盐,从去到回还蛮顺手。以后又跟着去了几次,公公觉得贺龙是这块料,就对他放心了。有时候就叫贺龙帮他把骡子带去驮盐,有时天气热,上山下山怕骡子蹩腿,自己必去。如果天气太冷,下雪冻凌,怕骡子上坡下坡摔跟斗,自己也必须去。如果在闲月没什么事,公公就要跟着骡马队去驮盐。在特别的环境下有几个不去:一是骡马生病,治病期间不去;二是家里有重要事情离不开身不去;三是本人生病了不去。我还问他:“在路上遇到土匪怎么办?”他说:“我们去一般都预约,人多就不要紧,人少还是有点怕。”我又问他:“您们一去就是十来天,路又不好走,都是羊肠小道,有时歇脚的地方又少,天气又热,口干了茶水是怎么解决的?”他说:“我们出门之前就用薄牛皮纸袋一个人装二两好青茶叶带在身上,路上觉得口干时,就丢两片叶子在口中慢慢嚼,生津止渴,不打扰任何人。”
四
贺龙跟随公公学做骡马生意后,经常把他熟悉的老板生病的骡子介绍到公公这里来治疗。有一年夏天,他组织的一个马帮队到三斗坪驮盐,经过暖水街,落屋看了干娘,打回转时到师傅这里打招呼。骡马队刚到师傅门口,师傅在家,贺龙连忙进去给师傅讲了两句。师傅催他们快走,等会热起来了。贺龙很快就随马帮走了。公公一边说话,一边手拿着烟袋走到门口看了看,看贺龙的马帮搞得怎么样。一看还搞得蛮好,骡子一个个还不错,人员也配得精干,个个身强力壮,一看都是办事的角色。他清点了一下,有十几头骡子。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贺龙骑着骡子过来了,进门就说:“有个骡子睡在地上不走了,口吐白沫。”公公一听这是天气热,乏倒了。连忙叫贺龙帮他把马栏的骡子赶出来,公公拿起药包,摸件衣服就走,贺龙很快就把骡子拉出来了,给公公带路。大约二十多分钟到了现场,看见骡子睡在地上。公公走近一看,骡子病得不轻,嘴巴落地,连忙要他们用两个洗脸盆打来两盆干净水,公公在工具包里拿出一个梅花针,在骡子的左前脖子边一针扎下去,马上流出带黑色的鲜血。公公把黑血洗掉,又是一阵红血。洗完后,骡子轻松了很多,头抬起来了。公公紧接着又在骡子的右边扎了一针,流出黑血,用手帮它清洗干净。过了一会儿,骡子爬起来了,站着不做声。公公又在包里换了小梅花针,在骡子的耳后面脖子上一边一针,骡子叫起来了。公公叫贺龙把这个骡子的货减少一点,放在别的骡子上,马上上路。用梅花针是文树公的绝活。马帮们夸贺龙:“你真棒,你不但关心我们人,还关心骡子的安全。”马帮问贺龙这个人是谁,他说是我师傅,马帮们就到处宣传。又过了一年多,贺龙的马帮队发展到三十多头骡子。
贺龙的骡子也喂得好,喂得咬人。有一次,他骑着一个三岁大的枣红骡子来,要公公给他的骡子看病。这头骡子有一只眼睛红肿,在家用了几次药效果不大。公公正在给别人的骡子看病,叫他等哈来,就把绳子系在旁边窗柱上。这个骡子像一个孩子,头脚不停地点上点下,好像撩路边行人,脚也不停地搭地下的东西,像个小孩子撩人家来同它玩。公公把别人的事搞完了,要贺龙把绳子拉过来,公公走到骡子跟前看它眼睛时,骡子忽然把前蹄搭在贺龙的肩膀上站起来了,把公公和贺龙吓了一跳。公公说:“小小年纪,哪来得这么厌。”公公一看,骡子眼睛是泪管发炎,就用盐水清洗,配鱼腥草水喝,过了几天就好了。
五
我们家是以驾船为业,经常来往的客人多,还带有小饭馆,是爷爷周章彩为主经营,帮忙的有高祖母太太、姑婆(颜望),生意蛮好。黄定英老太太就跟文炳公出船送货、进货,专跑外边,不出去就在家里生意上帮忙。贺龙跟文树公出去做生意后,回来就在我们这边吃和住。黄老太看见贺龙说话声音很大,听起来很悦耳,在接触中发现他脑筋很灵活,办事很可靠。通过几年打交道,觉得贺龙这个人是一块好料子。黄老太说:“我看他将来不是大财主,就是大官。”
贺龙对人尊重,说话算数。有一天,他带着桑植老家的一个男亲戚(他的前辈)前来准备住宿时,贺龙介绍了黄老太太一家对他很热情,比他的母亲不得差些。那个亲戚说:“你干脆拜她为干娘,今天吃晚饭后把这个事公开算了。”贺龙说行。紧接着,贺龙就跟文树公说,文树公又跟姑婆说,姑婆又给黄老太太说。晚饭过后,在堂屋里准备喝茶,文树公、姑婆和在家的人都来了,姑婆就主动给各位客人泡茶。贺龙就在旁边配合端茶送到客人面前。
黄老太吃饭后坐在饭桌旁边一把大靠背椅子上喝茶,其余的人围着黄老太在堂屋坐。文树公边喝茶边说:“贺龙在这里做了近两年事,他肯学习,不怕苦,不怕累,各方面表现不错,现在可以单独出门。”贺龙的亲戚接着说:“贺龙的今天来之不易,离不开您们一大家子对他的支持和帮助。贺龙已经同我讲了,您们全家没有把他当外人,我提议从今天起,让贺龙把黄伯娘叫干娘。”话音未落,贺龙马上跪在黄伯娘面前叫“娘”,全家人为贺龙鼓掌。老太站起来扶贺龙起身后说:“”我们这个大家庭是个传统的大家庭,为人忠厚老实,对人实实在在,是过日子的家庭。贺龙来了两年,我们也是这样带他的,他也是这样回报我们的。从今天起,你贺龙就是我们家的一员,这也就是你的家,你的客人就是我们大家的客人,带来当吃饭的吃饭,当住宿的住宿。你没有时间,在家说一声,我来安排。”
从这天起,贺龙就成了黄定英老太太的干儿子。这件事,贺龙家人知道。2020年3月,贺龙家人委托闸口一位50多岁的男士,来暖水街打听贺龙干娘的情况,没有找到我们。接待的人不知道情况,等我们知道,人家已经走了。
(作者简介:周厚华,男,1955年12月生。湖南省澧县暖水街人。中共党员,大学文化,会计师职称。1979年参加工作,曾任庆贺寺区财政办副主任、八宝镇财政所副所长、松滋市财政局副局级干部,已退休。)
编辑:张启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