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年正月，遇事有感，彻夜难眠，作此篇，兼自愈。

愁，说文解字是“忧也，从心秋声”。其意乃悲也，虑也，本义是忧虑，发愁。

人的一生，对生活、工作、事业不满意，不如意，就会有忧愁。我的理解，人的一生，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愁，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愁，而不同的人，不同身份与地位应该也有不同的愁。

人刚出生到儿童时期，心智尚未成熟，我认为即使他对生活或环境不满意，应该还谈不到愁的高度。例如婴儿要吃奶而哇哇大哭，这仅仅是一种本能反应。儿童时期对一些事的不满意、不高兴，也还不足以上升到忧愁的境地。

青少年时期，人的知识在增加，见识在扩展，心智在成熟，开始有了少年的烦恼。但是，正如辛弃疾所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俗话说，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年轻时，根本不懂得这个道理，也不屑于理解其深刻内涵。待到如今已是知天命之年，回首走过的路，回忆逝去的岁月，方悟其理。恰如辛弃疾说“老来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实有“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感受。

对愁的理解，对愁的感受，自古而今，因人而异。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看春去花落香消，晏殊的愁是“无可奈何花落去”，李商隐叹“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辛弃疾风前欲劝春光住，“梦回人远许多愁，只在梨花风雨处”，秦观说那“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林黛玉是“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的悲愁，曹雪芹却说“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

离别的愁是什么？李煜说“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白居易在北楼送客归上都时“不独别君须强饮，穷愁自要醉如泥”，欧阳修叹“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苏轼在送别好友王缄时的愁是“坐上别愁君未见，归来欲断无肠”，“三变”词人柳永因愁而“衣带渐宽终不毁，为伊消得人憔悴”，夏竦面对心上人的离别则“镇日无心扫黛眉，临行愁见理征衣”，多愁善感的林黛玉面对“泪烛摇摇爇短檠”，不自觉“牵愁照恨动离情”。

还有那么一些胸怀天下、满腹才华却仕途无路、报国无门的人，他们的愁是什么呢？我看李白一生很不得志，他的诗关于愁的不下十首。他在《秋浦歌》吟唱“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他在《登金陵凤凰台》抒发“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的感慨。无奈的他和朋友说“君家有酒我何愁”，“斗酒十千恣欢谑，与尔同销万古愁”，但是，“举杯消愁愁更愁”。唉，既然“人生在世不称意”，那么就“明朝散发弄扁舟”。意思就是去他娘的，老子不伺候你们了。陈子昂面对怀才不遇，在登幽州台发表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之千古绝唱。崔颢在《黄鹤楼》登高怀远，叩问秋水长天，“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字面是思念故乡，其实隐含的是对自己前途未卜的忧愁。岳飞在“靖康耻，犹未雪”的情况下，只好借《小重山》叹“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而罗隐则是另外一种法则：“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他对待忧愁的态度就是：想那么多干什么呢，车到山前必有路。

愁的厚重是怎么描述呢？我看，首推南唐后主李煜。要说愁，没有人比得过国破家亡李后主。他在《虞美人》自言，“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贺铸也曾经自问：“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秦观和李煜大概有同感啊，他说：“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李清照是一个多愁善感的水一样的女人，她在丧夫后，“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她的愁“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她把忧愁这种心理反应比喻成似乎摸得着看得见的实物了。

人的一生“世事茫茫难自料”，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也许有“春潮带雨晚来急”的时候。面对人生的挫折和苦难，我欣赏强如苏轼这样有气节的文豪，“拣尽寒枝不肯栖”，甘愿忍受“寂寞沙洲冷”。在排遣愁绪方面，苏轼从最初的“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转变到“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他的境界倒是提升很快。当韦应物感叹“春愁黯黯独成眠”的时候，罗隐很超然啊，他《自遣》“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李白与夏十二登岳阳楼时寄希望于“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王昌龄则安慰朋友“莫道弦歌愁远谪，青山明月不曾空”。只有高适《别董大》时的话语最具有正能量：“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面对忧愁，其实，我很佩服王维，崇尚王维。王维排遣忧愁的方式有两种，其一，“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找个“深林人不知”的地方，敞开心扉，静待“明月来相照”，也许他还曾“举杯邀明月”。其二，“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用现在的说法，就是世界那么大，我想出去走走。确实，跳出圈子看世界，未尝不是化解忧愁的好办法。当然，如果是有陶渊明那么高的境界，也可以遵从本心，归去来兮，“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我的愁是什么呢？我也有很多的愁，父母的渐渐老去是愁，孩子的成长是愁，工作的顺心与否是愁。前面两项是随着时间推移必然发生或总是会解决的，工作方面的愁，实话说，尽管我自认很努力了，然而“世事茫茫难自料”，“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面对忧愁，我没有罗隐的超然，没有陶渊明的淡然。我不是李清照的儿女情愁，我曾经也有三尺青锋怀天下的万丈豪情，“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不是我能够接受的人生。我一直认为，奋斗的人生才是幸福的人生，奋斗的人生才是充实的人生。生活中的事，如果你不够豁达，没人来替你郁闷，如果你不够从容，没人来替你焦虑，如果你不够坚强，没人来替你悲伤。你越积极乐观，越勇敢面对，无视嘲笑的声音，自信地微笑，自信地做好该做的事，才能够在人生波峰浪谷间笑傲风云。

曹操53岁在他的千古名篇《龟虽寿》中写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想，曹操才应该是我学习的榜样。

也许经年后再回首那些曾经的所谓忧愁，我会体验到“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的快乐。

（书于2024年2月21日子夜）

（作者系长江水利委员会工程师，已在“大楚英才网”“东方乐读”微信平台发表乡愁散文多篇。）

编辑：张启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