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这是顾城的名句。名句呗，自然吟诵的人多，解读的人多，引用的人多。

　　有一次，我的一位朋友先说出这一名句，然后说：“我们应该像顾城一样，多看生活的光明面。”在顾城的眼里，生活是否那么光明，我且不说。但我以为他的这一名句不足以说明他看到的光明面较多。在这里，我觉得我的朋友理解上发生了偏差，将寻找光明看成了看到光明。诗人说他要寻找光明，不仅不能说明他看到的是光明，恰恰说明在他看到的世界不那么光明。有多少人在阳光灿烂的大白天要寻找光明的呢?况且，他明确说了，他当时在黑夜中，黑夜给了他黑色的眼睛。有一句话他没有明说，就是他用黑色眼睛看到的周围世界也是黑色的。他没说，是因为他觉得他不需要说，诗人应该给读者留有想像的空间。什么都说了，诗就淡而无味了。

　　顾城在黑夜中用黑色的眼睛寻找光明，表明即使周围是一片漆黑，他也没有放弃对光明的向往，而是在黑夜中苦苦地寻找。然而，他寻找到了吗?诗人没有交待。全诗的结句为“勇敢追逐梦想的红日 ”，这是否意味着只有梦中，才能寻找到他的光明?他看不到也寻找不到光明呢?有多种可能，其中的一种是在诗人的眼睛出了毛病，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黑色的：黑色的太阳，黑色的雪花，黑色的牡丹。看什么都是黑的，到哪里寻找到光明呢?另一种是当时正处于黑夜之中，确实没有丝毫的光明存在，诗人无法寻找。

　　当然，我不是说我们不可能寻找到光明。我多次看到这样的描写：有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走着，又饥，又渴，又冷，又累。如果这个时候放弃对光明的寻找，可能放弃的就是生命。于是，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黑色中前行。终于，他看到远处有一丝微弱的灯光。灯光引导他走进光明而温暖的屋子，主人热情地接待了他，帮他驱除了饥饿、疲惫、寒冷，重新获得了活力与创造力。

　　既然可以将寻找当成看到，也就可以将看到当成寻找。一次，谈我的杂文时，我的朋友又一次说起顾城的名句，然后问我：“顾城寻找的是光明，你为什么要寻找灰暗呢?”我说：“你又说错了，我没有故意寻找灰暗。我看到的灰暗已经足够多了，写出来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哪里还要特地到哪里寻找灰暗?”我感到有些奇怪，问他：“你对社会的接触比我多。一些灰暗的社会现象我看到了，你怎么会没有看到?既然看到了，为什么还要寻找?听你的口气，好像我们身边本不存在这些灰暗的东西，是我跟什么人过不去，或者跟自己过不去，故意找来不好的东西给社会抹黑的。”

　　我还说：“我希望有一天为了写杂文，我要寻找灰暗。但很难找，我失去了寻找的信心。于是，我放弃了寻找，也放弃了杂文的写作。如此，我是会高兴的。有一种说法，叫做国家不幸诗人幸。而我宁愿诗人不幸国家幸。杜甫老先生大约不会为写出‘朱门河内臭，路有冻死骨’的名句而希望路上看到冻死骨吧。”

　　我希望到处看到真实的光明。

　　我希望即使在角落里也难寻找到灰暗。

　　（作者系首届全国鲁迅杂文奖银奖获得者，其获奖作品为《麻雀为何要自由》）

　　编辑：杨东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