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抄大观园的第二天午后，王善保家的来到王夫人房中，没说挨探春打了一个巴掌的事，也没说外孙女儿司棋私传字帖的事，只是说到在怡红院查抄的事：“袭人她们都好，一个个主动打开箱子。独是那个晴雯，躺在炕上不理不睬的。我们说我们是听太太的吩咐来的。她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就从炕上跳了下来，豁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提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王夫人问：“查到什么私弊之物没有?”王善保家的说：“这倒是没有。我只是看不惯她那张狂的样子。太太你想呀，她那豁的一声，不就是冲着太太你来的吗?”王夫人听罢，果然大怒，当即决定将晴雯从贾府中撵出去。

　　消息传到平儿那里，平儿很快赶到了怡红院。“你就认个错吧。”平儿说，“太太她也没抓住你有什么大错儿。说将你撵出去是在气头上说的气话。只要你认个错，她是会改变主意的。”晴雯说：“我又没偷没拿，也没有私下传递过不该传的东西，无缘无故地就来查抄，是她有错。不叫她认错也就算了，怎么要我反而向她认错?”平儿说：“你这态度就不对了。她是太太，你是丫头，哪有太太向丫头认错的理?不用说你了，就是她错怪了我们的奶奶，我们的奶奶也只好认了，向她赔不是。何况你我这些做丫头的呢?”

　　消息传到紫娟那里，紫娟很快赶到了怡红院。“你就认个错吧。”紫娟说，“不是我说你，你胆子也太大了一点。你想想，我们的林姑娘是老太太的心肝宝贝，自从进了贾府，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你怎么敢向太太耍脾气呢?听我的，赶快去向太太认个错。”晴雯说：“我有错吗?长成水蛇腰削肩膀是我的错吗?眉眼像林姑娘是我的错吗?如果像林姑娘就有错，那林姑娘不是更错了吗?”“你怎么能跟林姑娘比呢?老太太看她比亲孙女还亲，就算她真的有错，也有老太太护着。谁护着你呢?”

　　这天晚上，鸳鸯来到了怡红院。“你就认个错吧。”鸳鸯坐在晴雯的炕头说，“我跟老太太说了你的事。你猜老太太说什么了?她说，你甚好，模样爽利，言谈针线都比别人强。她说了，只要你态度好，能向太太认个错，让太太把气消了，她就替你说句话。”晴雯说：“承蒙老太太还记得我，说我的好。只是在这件事上，我没有什么错。错的不是我。你叫我认什么错。”鸳鸯说：“傻丫头，不是你错，难道还是太太错了不成?况且，老太太已经发话，难道你还驳了老太太的面子不成?就是老爷、太太、二奶奶也不敢驳老太太的面子呢。”

　　鸳鸯走后，宝玉拍着手坐到了晴雯的炕头。“好了，这下子好了。老太太都为你说话了，不会撵你走了。你就听老太太的，去认个错吧。”说罢，就拉住晴雯的手。晴雯抽回自己的手，说：“我错与不错，你是最清楚的。我虽生得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么样。如何一口咬定了我是狐狸精?我大不服。我凭什么要认错?”

　　袭人、麝月不止一次地劝晴雯：“你就认个错吧。”她们说：“你就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宝玉想。宝玉能没有你吗?你要是走了，那还不是要了宝玉的命?”

　　林黛玉、薛宝钗、探春也先后来过，对晴雯说：“你就认个错吧。”袭人说：“你看你面子多大?把三位姑娘都惊动了。”又说：“姑娘们说什么，连宝玉都当成圣旨的，你怎么就拿她们的话当耳边风?”

　　几天后，王夫人来到怡红院。只见她一脸怒气，见了宝玉也不理。也不管晴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恹恹弱息，就让人将她从炕上拉了下来架了出去。又吩咐只许把她贴身的衣服撂出去，余下的好衣服都留下来给别的丫头穿。

　　（作者系首届全国鲁迅杂文奖银奖获得者，其获奖作品为《麻雀为何要自由》）

　　编辑：杨东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