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红楼梦》，发现了贾府的好多机密。

焦大酒后吐真言，骂贾家的后人是畜生，“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自古家丑不可外扬，焦大当众乱嚷嚷，揭的尽是家丑，泄露的都是府上机密，玷污了爵位世袭的诗礼之家门楣。怎奈他随太爷出征救过太爷的命，自己挨饿偷东西给主子吃，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自己喝马尿。贾家全仗太爷的功勋荫庇，焦大的功劳自然不能埋没。眼见他泄密，也只能喝令众小厮“用土和马粪慢慢地填了他的嘴”，封口禁言了事。至多也就按照凤姐的主意，把他捆起来，远远地“打发他到庄子上去”。

有些事本不是机密，比如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用象牙镶金的筷子和黄杨根子整刓雕镂山水风光的酒杯，都是贾府的寻常事。但，乡下来了个刘姥姥，平常守着两亩薄田度日，没见过什么世面。招待她好吃好喝后，回去难免要四处炫耀：我在荣国府有招呼，太太小姐们请我吃大餐哩。吃的鸽子蛋一个要卖一两银子，那道茄鲞不知用了几只鸡才配成。太太小姐们吃一顿螃蟹的钱，够我们庄稼人过一年日子。人家糊窗户的蝉翼纱，可是缝衣裳的好料子，我们做梦都想不到啊！

刘姥姥自顾嘴巴快活，一心抬高自己的身价，哪知道吹嘘贾府后厨的菜单不是唱赞歌，而是在给荣国公抹黑。大清的道光帝都“躬行节俭，在天下人之先”，一条湖绉裤子穿了很久，膝盖处磨破了，还要求奴才们给他补好再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是给臣民做表率啊！你荣国公家里奢靡无度，不是公然唱反调吗？

皇上补裤子必须大张旗鼓地宣传，怎么补的就只能“且听下回分解”。“下回分解”也不能实话实说，否则便泄露了“国家机密”。那个补丁为了做到花纹一致、天衣无缝，一共剪了几百匹湖绉，花去了3000两银子。再愚昧的草民也算得清这笔账，3000两银子够好多庄稼人过一年日子，他们一辈子都没有穿过一条湖绉裤子啊。这个“机密”一穿帮，那班寻衅的文人又捞到口实、如获至宝了——“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类的牢骚怪话，即刻有了大量的升级版。

“机密”之厉害，还能制敌于死地。贾珍父子与贾琏合谋，偷偷摸摸地给贾琏娶了个二房养在外面。凤姐得知了“机密”，明里和颜悦色地迎接尤二姐进贾府，暗中唆使原与她定亲的张华去告状，告贾琏“国孝家孝的里头，背旨瞒亲，仗财欺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搞坏了尤二姐的名声，又吩咐丫鬟刻意怠慢她，还请来庸医下虎狼药，生生逼死了尤二姐。

凤姐满以为可以翻云覆雨、收放自如，没承想朝中御史风闻贾府强占良民之妻为妾，一本参奏上去，皇上下旨派锦衣卫查抄宁国府。一下子又抄出了御用花裙之类禁物和高利盘剥的借票等，都是不可示人的“机密”啊！闹得贾府的世职被革去，贾赦、贾珍入狱，宁国府的家产和奴仆充公，贾府自此开始衰败萧索了。

深究个中缘由，贾府疏于保密工作系重要原因之一。风姐“聪明反被聪明误”难辞其咎，焦大、鲍二这一帮奴才吃饭砸锅在外边瞎咧咧也罪不可赦。熟知贾府的柳湘莲说：“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罢了。”足见贾府的“机密”何其多。为此早该设立一个保密局，加强领导，上上下下强化纪律教育，让“保守机密，人人有责；保密光荣，泄密可耻”深入人心；对泄密者不论功劳多大职务多高，一律严惩不贷。有备无患又何至于“把刀靶儿递给外人”（凤姐语），阖家遭到这一大劫呢。

然而，保密的功效终究有限，贾府人多嘴杂，加上人去客来，谁能禁止刘姥姥自吹自擂。唯有像海瑞那样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所有的家事都敢于晒在阳光下，保密局也就没有必要设立了。

（原载《杂文月刊》2021年6月原创版。作者简介：唐汇寅，男，生于1950年，大专文化。湖北省杂文学会会员、松滋市杂文学会顾问，其杂文三次获得“克权杂文奖”）

编辑：张启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