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吹熄了生日蛋糕上的蜡烛)：我许一个愿：但愿我与她能同年同月同日携手走向另一个世界。

　　妻：你太霸道了吧?连生与死这样的大事，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作出了这样的决定。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在你前头死?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想在你后头死?你太霸道了。

　　夫：我怎么霸道呢?什么时间离开这个世界。你确定。你确定了，我跟你一起走、哪怕那时我健壮如牛，哪怕那时我的事业如日中天，哪怕那时我还十分留恋人生，只要你说走，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抓你的手，一如像平时我们吃过晚饭一起散步。

　　妻：你呀，说得好听，心不好。你比我大两岁，却要跟我同年同月同日死，什么意思?不就是要我比你少两年阳寿吗?

　　夫：依你这么说，我倒成了坏心。其实我却是出于好意。记得你曾说过，一个人死后刚来到阴间，鬼生地不熟，多么可怕?你说你胆子小，要被吓死了。我说，吓死了好呀，吓死了你就又变人了。我笑了。你狠狠地拧我的肉，说，你还笑。刚才我忽然想到这段话，才许了这个愿。我想的是到了那边，我还能陪着你，不让恶鬼欺负你。你既这么说，我就重新许个愿，愿我死后，你能再过上十年二十年，至少活到百岁，还耳不聋，眼不花，能下地，能吃饭。怎么样?这下子满意了吧?

　　妻：说内心话，要是两个人不能同时死，我情愿我先死。你是退休的，一个月几千块退休金，只要一天不死，就一天少不了你的。你就是过到二百岁三百岁也不愁钱花。你慢慢过吧，我先死。

　　夫：你愁什么呢。我们的儿子不忤逆，你向他要，他一定会给的。

　　妻：我相信，如果我伸了手，他是会给的。但是，我能要钱打麻将吗?我能要钱送人情吗?我能今天要了，明天再要后天再要吗?我向你拿钱，就像在自己袋子里掏钱，自如得很。我可以随意到儿子袋子里掏钱吗?就算儿子不说什么，还有儿媳。要是花了钱得看脸色，那我宁可死。要是给了我钱，儿子得受气，那我宁可外出乞讨。算了吧，还是我这没钱拿要靠人吃饭的人先死吧。

　　夫：你放心，儿子不是这样的人，儿媳也不是这样的人。相信我这双眼睛看人是不会错的。要是两个人死有先后，还是我先死去。为什么?你听我说。钱钟书、杨绛夫妻都是大作家，特别是钱钟书更了不得，是大师级的人物，可杨绛还说，最好是钱先死她后死。理由就是钱的生活自理能力差，她后死，就能将他照顾好。明白了吧?

　　妻：天下是一个理。杨绛的意思就是我们常说的夫妻两个，谁先死谁有福。这么说，我宁愿多受气，也在你后头死。对你说实话，我如果先死，还真的对你不放心。你说钱什么书是什么大师，生活难自理，可你不是大师，生活却更难自理。我死了，你怎么办?你每天半夜醒来就要说话，说你的光荣历史，说国家大事。你现在说有我听，就是不在听也装着在听，并且听得很认真。即使你说了100遍1000遍，我也好像第一次听到。我死了，有谁听?连你儿子也不会听。不用说不要听，就是要听，也没时间听。你说过，要是没人听你说话，你就会痴呆，我真担心我死了你会痴呆。痴呆了，怎么得了哟?我在世，我没日没夜地陪着你。我死了，谁能这么陪着你?

　　夫：(擦了擦妻的泪水)哭起来了，你还真的哭了，活像真的似的。你说你不放心我，我就放得心你吗?我……

　　妻：(擦去夫的泪水)今天是你的生日，高兴才是，说什么生呀死的?

　　（作者系首届全国鲁迅杂文奖银奖获得者，其获奖作品为《麻雀为何要自由》）

　　编辑：杨东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