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怀念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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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日期:2016-05-25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高浦国】   阅读次数: 次 [ 关 闭 ]

     

  丙申年的农历2月25日下午3时许,我正在乒乓球馆里,与一位老对手他推我挡、我攻他守,相互用招较劲的时候,手机响了,是老妻令我去学校接孙子。我急忙收拾好球拍和运动衣鞋,匆匆去学校将读小学二年级的孙子接回到我们老俩口住的楼里。孙子进屋后,把书包往沙发上一甩,就蹦蹦哒哒地走进厨房,拉着正在做晚饭的奶奶的衣襟,高兴地喊:“奶奶,奶奶,告诉你一件好事,我当上班干部了,是学习委员……。”看着孙子眉飞色舞、喜形于色的表情,听着他亲昵愉悦、稚声稚气喊着“奶奶”的童音,使我在享受天伦之乐的惬意瞬间,不经意地碰到了墙上的挂历。突然,记忆的神经被出乎意料地触动了,噢,今天是我奶奶的生日,屈指算来,是她老人家110周年的诞辰日。联想现今的生活,让我滋生了对奶奶的无限怀念。

  奶奶驾鹤西去已经整整20年了,对我而言,早已永远失去了叫奶奶的口福。如今,只有在自己孙子的嘴里,才能够传承性地听到那一声声亲切呼唤“奶奶”的声音,也由此体味出我曾经拥有奶奶的日子是多么的幸福。林林总总的世上人,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幸运的人各有各的幸运。而我的幸运,便是年少时得到了奶奶的庇护、爱护和呵护。从某种意义上说,奶奶便是我的启蒙老师,是她把我培育成为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人。

  奶奶清朝末年出生在辽宁省庄河县花院乡金山村一个叫陈屯的山旮旯里,祖祖辈辈都是与土坷垃打交道的庄稼人。奶奶生不逢时,5岁时就成为封建礼制的受害者,每天忍痛裹足,是一个小脚女人;17岁时,奶奶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住在邻村的我的爷爷。当时爷爷成家,育有两子一女的大奶奶因病离世。奶奶是爷爷的续弦媳妇。奶奶婚后又生下了排行三子的父亲,此后又相继生下了2个姑姑和3个叔叔。

  奶奶是旧社会一个没上过学、不识字的传统妇女,对她来说,根本没有更多独立的自我,所有的一切所为和交集,只能体现在与亲生的和非亲生的儿女们荣辱与共的母爱。一方面,她要用包容与宽容的怜悯心态去照顾好我的大伯、二伯和大姑,设身处地地当好“后妈”;另一方面,她要用不偏不向、一碗水往平端的超长思维与举动,千方百计地当好“亲妈”。爷爷是个只知道喂牛养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家里的事很少过问,全由奶奶掌管,奶奶可谓是个在家相夫教子的“掌门人”。家里家外的大事小情都由奶奶拍板决策,牢固地维持着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亲情关系。

  直到三个姑姑全嫁人,五叔也成亲了,奶奶才“一言堂”地决定让“儿子”们分灶离屋,居家单过了。分家后,奶奶决定带着没结婚的小叔跟着我父母一起生活。其实奶奶的这个决定全是因为我的缘故。分家时,我刚满2岁,是个体质不好的病弱孙子,三天两头打针吃药,奶奶是为了照顾我这个病孙子,才决定与我父母一起生活的。也许是由于我是生活在奶奶身边的长孙,也是一个病体加身的弱孩子,便理所当然地享受到了奶奶更多的关爱与袒护。我6岁那年夏天,因感冒发烧引发哮喘症,昼夜咳嗽不止。为了给我治病,奶奶听说青堆子镇里有个老中医会治咳嗽,就挪动她那双裹了足的小脚,从早晨5点走到晚上9点,用八字型的挪步,往返32里地拎回了5包中草药和10粒中药丸。奶奶用姑姑给她的“私房钱”为我买回药后,又从邻居家借来熬药的铝壶,起早贪黑地为我煎药,亲自喂我服药。正是奶奶昼夜不断的照料和呵护,一个星期,我的咳嗽病症就治好了。上世纪60年代初期,正值三年自然灾害,物质极度匮乏。奶奶成为我填饱肚皮的最大“施主”:春天,她领着我到山上挖野菜、撸树叶、采槐花,回家后制作成各种各样的“美食”,让我吃饱肚子;秋天,她带着我到收过的田地里寻觅遗落的花生和地瓜之类的食物;冬天,她挎着我的胳臂钻进大豆垛里扒拾落下的豆粒,回家后磨成小豆腐给我果腹。

  社会变迁和政治运动往往会给一些家庭带来不可预知的厄运变故,我家也未能幸免。“文革”中期,农村里也产生了派系斗争,时任生产大队会计的父亲因秉公办事,得罪了一个造反派的头头。他收集到父亲曾应征入伍,在锦州战役时负伤离队的史料,被诬陷为临阵开小差的“逃兵”,并以莫须有的罪名定为“历史反革命”。父亲被革职后,他又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开大会批斗父亲,时任生产小队妇女队长的母亲也被除名“陪斗”,每天与其他“五类”分子一起挨批斗、蹲牛棚。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家笼罩上了政治阴霾。那时候,我正在初中读书,每每看到父母被批斗的场面我都心惊肉跳,加之同学们的嘲讽和白眼,更令我对上学望而却步。在整日不得安宁的日子里,奶奶既为我的父母遭批斗担忧,又为我这个离开爹娘又体弱多病的孙子操心。坚强的奶奶顶着双重压力,义无反顾地成为了我的“保护神”。那段时期,奶奶心里郁结着一种隐忍之苦。两个月后,父母在具有良知的亲戚朋友的疏通下,拖着被打得遍体鳞伤的身体回了家。看到父母的惨状,我怒火中烧,拎起一把斧头,跑到造反派头头的家里为父母报仇雪恨。结果,终因寡不敌众,加之身体病弱,反被仇家砍伤了左腿。幸亏奶奶让小叔及时赶到救我回家。因我上门寻仇,亏理在前,伤身的后果只能自负。又是在奶奶一勺药、一口饭地精心呵护下,治好了腿伤。奶奶总是对我唠叨:“国子,记住,古书里说得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机没到,时机一到,必定遭报。你好好读书识字吧,长大之后当个有能耐的好人……。”

  1970年的7月,我高中毕业了,回到了生产队,与当“牛倌”的父亲一同在生产队里务农。“文革”政治斗争的阴影始终影响着我的父母,他俩依然是被少数人“管制”的对象。政治上的压抑,生活上的窘迫,迫使奶奶不得不做出了一个抉择:让我带着全家人到黑龙江讨生活。那段时间,奶奶常说“咱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此地不养人,自有养人处,闯边外,到北大荒生活吧!”因奶奶这一果断决定,我们全家于1971年5月1日离开故乡庄河,搬迁到黑龙江尚志县。

  迁徙到黑龙江生活后,小叔也娶妻生子了,奶奶便跟随在乡下务农的小叔一家生活了。我在一所镇中学担任高中语文教师,娶妻生子后调到镇政府工作。农忙时,我每个星期天都骑着自行车,买几样奶奶爱吃的点心,送到几里地外的叔叔家。每次奶奶回馈给我的总是那么几句唠叨:“国子呀,你是公家人了,千万要好好干工作,多为老百姓办事,别让管你的人挑咱不是、说咱孬话。”每当听到奶奶这种从善如流的唠叨,心里总感觉热乎乎的。这样的祖孙间的情感交流,我难以忘怀。农闲时,我常将奶奶接到我家住上一些日子,让她这位经历了清末、民国、伪满洲国、新中国,可谓“四朝良民”的老太,享受一下“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可奶奶每次来我家,住不上一个星期,就急切地催促我送她回小叔家,在山沟沟的小屯里,当她那鸡鸭猪狗的“三军司令”。

  奶奶的最后十年过得非常安详幸福。单位给我分了新房子,我从乡下叔叔家接来了奶奶,让她住上了宽敞的新居,独享10平方米的房间。奶奶最乐于与邻居家的婶婶、嫂嫂们聊天,聊得尽兴时甚至忘了吃饭时间。她独自在屋时,就戴着老花镜为我制作布鞋,为我缝制过冬的棉衣棉裤。每逢家里来客时,他都异常高兴,有时还举起酒盅与品性相投的客人喝上一杯,那神情似小女儿家天真快乐。谁来我家都愿意跟奶奶唠上几句,她也时常与我那当幼儿教师的妻子打开话匣子,扯个没完没了,渗透着奶婆与孙媳间的和谐情趣。

  人生的不幸往往是令人始料不及的,就在我赴大连参加一个全国性会议期间,接到了弟弟的长途电话,身体健朗的奶奶因吃错药,导致严重中毒,已送镇医院抢救。当我带着奶奶爱吃的家乡海鲜特产,坐车辗转赶到黑龙宫镇医院时,奶奶已因抢救无效去世了。走过整整80个春夏秋冬的奶奶,意外地与我这个挚爱的孙子诀别了。跪在奶奶的灵位前,我悲伤过,痛哭过,也使我不得不接受奶奶故去的现实。奶奶就像一架耐磨耐用的机器,完成了她所有的使命,被意外地破损,永远停歇了运转的脚步。

  亲爱的奶奶,如今你的孙子我已年过六旬,每每听到我的孙子那甜甜的、脆脆的、亮亮的童音,亲昵地叫着他的“奶奶”的时候,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奶奶您那慈祥而又和善的面容,勾起了留存在脑海里永远荡漾不去的深刻记忆:想起了小时候依偎在您的身旁,看您在煤油灯的荧窗下,手摇一架老旧的织布机抛梭织布的身影;想起了炎热的盛夏,您坐在家门前那棵老梨树下,为我纳鞋底做布鞋被针扎破手指流血的情景;想起了我患病躺在炕上,您俯在我的身旁,用小勺一口一口给我喂药喂饭时的温馨时刻。

  奶奶呀,您用人间大爱之心演绎在孙子身上的恩德,佛如缠缠绵绵的情丝,积淀在我的脑际之中,固化为永恒的怀念。可亲可敬的奶奶,愿您在天堂里安详!

  (作者:1952年3月生于辽宁省庄河县。现为黑龙江省《尚志市志》执行主编,正高级编审。)

  本文编辑:杨东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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