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全国百名杂文作家新乡采风”，得机缘二度朝拜郭亮村。其间，专门造访当年开凿绝壁长廊，13勇士中最后一位健在者，89岁的老村长申明凯。解读老村长口述开凿绝壁长廊的历史场景，不禁思及当下杂文生存状态，进而触发顿悟：杂文也需修一条绝壁长廊。

　　郭亮村坐落在海拔1700米的悬崖之上，面临环山临崖新娘娶不来、天梯危险山货出不去、与世隔绝生存临绝境的处境。纵观当下杂文，也面临队伍老化新人进不来、阵地收缩作品发不出、活动艰难生存遇危机的处境。既然二者处境一样险象环生，当然杂文也需开凿一条绝壁长廊;既然前者能藉以绝壁长廊绝处逢生，当然后者也能赖此化险为夷。

　　开凿绝壁长廊要精神，更要银子。据申明凯回忆，虽然当年他们向上申请经费落空，但他们“没钱也要修”的决心意志巍然不动。很难设想，倘若当初他们选择被动“等、靠、要”，对生存状态熟视无睹，郭亮村的今天会是什么样子。用老村长的话说：“如果不修的话，我们郭亮人将永远过着像‘猿人’一样的生活。 ”它昭示杂文人，世上没有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寻找出路拯救杂文，只有靠杂文人自己;杂文要找回应有尊严和过往荣光，唯有自我拯救。

　　为什么要开凿绝壁长廊?申明凯的回答朴素直白：“让群众生活好一点，让有病的郭亮人得到及时救治，实现先辈只能想而不能实现的梦想。”设若是语可视为郭亮人的初心和梦想的话，杂文人的初心和梦想又是什么呢?换言之，我们为什么要写杂文?杂文存在的价值何在?朱自清论鲁迅杂文时说过，“这是匕首，这是投枪，然而又是独特形式的诗：这形式，是鲁迅先生所独创的，是诗人和战士的一致的产物。”冯雪峰更如是断言：“作为一个思想家及社会批评家的地位，在中国，在鲁迅自己，都比艺术家的地位伟大得多。”历史演进至今天，杂文仍在并将继续发挥“改革开放的马前卒、历史垃圾的清道夫”的推进功能，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当代杂文助推法治文明进步有目共睹，就我孔见，无论是堪称“里程碑”的孙志刚事件导致终结收容遣送历史，抑或可谓“标志性”的东北“黑老大”刘涌“死刑—死缓—死刑”的戏剧性嬗变，杂文家“该出手时就出手，路见不平一声吼”，均当功不可没载入史册。同处险境，杂文人唯有像当年郭亮人那样不忘初心，坚守理想，才能找到开凿绝壁长廊的身份标签、价值认同和行动自觉。

　　没钱也要修，没钱怎么修?老村长回忆：“在没有上级支持下，我们自力更生，动用六个生产队所有公共资金，卖掉大队一千多只大山羊，十几头老牛，山上成材树木全部砍掉卖钱。”为了修路，郭亮人省吃俭用，筹集到当时堪称天文数字的9.9万元资金。在申明凯带领下，13勇士在无电力无机械的困境下，全凭双手一寸一寸地凿，一下一下地撬，一点一点地辟，用血肉之躯攻克了难以想象的困难。历时五年，硬是在绝壁中凿出一条高5米、宽4米，全长1250米的绝壁长廊，创造了“世界第八大奇迹”。郭亮人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抱团取暖。鲁迅乃中国作家唯一荣登“世界十大文学巨匠”榜单的“独行侠”;中国现代文学巨匠排名“鲁郭茅巴老曹”，先生稳坐“头把交椅”，其代表成就便是杂文。而与其形成天壤反差的是，多年来，当代杂文却屡屡与以先生命名的“鲁迅文学奖”失之交臂，让先生蒙羞，让杂文悲哀。近年来，相形于社团组织多如牛毛，杂文组织生长发育却步履蹒跚;一些地方申请作协会员或参评文学奖项时，杂文也常被冷落歧视为散文“偏房”“小三”“养子”“婢女”;全国寥若晨星苟延残喘的几家杂文媒体，与多若牛毛公帑托底的准官办文学报刊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且行将淡出消亡殆尽;杂文队伍也面临着青黄不接后继乏人的断代危机。就我从多届全国杂文年会目睹，这厢，驰骋杂坛的“主力部队”多为两鬓染霜的老面孔，每每生发“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感慨;那厢，一些杂文组织固步自封，怠于吸纳新鲜血液，活力动力不彰，公共影响衰微。所在这些，都在呐喊杂文人抱团取暖，疾呼杂文组织开放包容。

　　郭亮人修绝壁长廊，从未有过创造什么“世界奇迹”之类的俗念，只是因为别无选择无有退路。工程进展至第三年时，一名勇士不幸丧身。然而，郭亮人没有一蹶不振选择放弃，而是义无反顾愈挫愈奋，停工两月后重新施工。反观当下杂文，在困境面前，有人选择逃避，搁笔弃写;有人放弃初心，改煲鸡汤;有人迷失方向，徘徊彷徨;有人堕落沉沦，卖文求荣……我认同评论家慕毅飞为突围时评困境给出的路线图：不自尽，学会保护好自己;不自宫，不自我阉割放弃;要自信，坚信常识真理;要自持，坚守道义良知。杂文要保住户籍，旁顾此路不通，倒退自寻死路，开凿绝壁长廊，也是别无选择无有退路。

　　那英在《雾里看花》中唱道：“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说到底，杂文重振雄风，杂文人要向郭亮人“借一双慧眼”，凿出一条化险为夷、峰回路转的绝壁长廊。

　　（陈庆贵，江苏扬州人，供职税务机关，高级职称，扬州市杂文学会会长。1984年发表作品，体裁以杂文时评为主，兼及诗歌散文，作品散见《人民日报》《南方周末》《杂文报》《杂文月刊》《经典杂文》《杂文选刊》，香港《大公报》《信报》，美国《侨报》等境内外数百家媒体。曾获各类奖项数十次，其中，全国评论、杂文奖16次。杂文《痛打“狗心理”》入选《2012中国杂文年选》、获首届全国“鲁迅杂文奖金奖”，三文分获2013、2014、2015年江苏省报纸副刊杂文一等奖。已出版个人杂文集四部，创作成就、自传入书《中国当代杂文家》《走近杂文家》。）

　　编辑：杨东鲁